我曾穿过中国最古老的布衣,所谓古老,是因了这布衣的历史,少说也有七八百年了。这种布衣乡下人称作“粗布”。至于城里人或有钱的乡下人穿的那种纯棉布料,乡下人则称之为“洋布”或“细布”。像我所处的商洛山区,那时候生活比较艰苦,大多数人家都是穿着黄道婆留给后人的那“粗布”。粗,粗糙的意思。这也难怪嘛?织妇的手工操作,咋比得了现代化的纺织机器?虽然如此,要织好这种“粗布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。别的暂且不说,单就织布的过程而言,那就够繁琐了。瞧那工序:弹花、搓捻、纺线、浆洗、设计、计纬、再一梭子一梭子不停地织,环环相扣,丝毫马虎不得。请代诗人孙玑曾有诗曰: 留取余花藏破箧,弹纺成纱衣阿侬。 向晓踏机鸣唧唧,天寒日幕才成匹。 除此,同是前清诗人的汪孟涓,竟把一个织妇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。汪诗云: 一丝长 一丝短 窗隙风窥无与伴 低头欲理还愁断 千指冻皴纺声急 一把费将无限力 油灯煎尽但成滴 这种情景,我亲眼所见。那油灯下纺线的人儿,有我母亲,亦有我母亲的母亲。那时,我尚年幼,但对母亲那艰辛、那疲累、那满脸的愁苦、满腹的心事儿却铭刻在心。 织布,几乎是母亲年年必做之事,那时我们家人口多,一家老少十几人,冬棉夏单,都记在母亲的心坎里。农闲或雨天。母亲就摇那几代人都用过的纺车,一边纺线,一边还和父亲拉扯家常话。每在这个时候,父亲倒显得少有的悠闲,捧一杯茶,烟岚袅袅升腾。尤其是在雨天,在幽暗的氛围里,雨像珍珠般在窗外掉落,室内的人呢?一个纺线,一个喝茶,相映成趣,构成一副极美的画卷。在那静静的雨天,对父亲来说,他们就不用到田里耕作了,可以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暂且搁下。一个要享受一份宁静,一个要趁此多做些女工,那时的我,就在心里对自己说:快快长大啊;长大了一定要有出息,不再让母亲为家人这般操劳。 时光似箭。不经意间,我已人到中年。这期间,我17岁入伍,穿军装十六七年。初时,穿细布草绿军装,后又穿了化纤类涤确良涤卡,亦曾和国人一样,像告别贫穷那样告别了布衣。说来有趣,当人们格外垂青与晴纶、凡立丁时,还曾闹出过些许笑话。 记得穿尿素带那一段历史吗? 当时,一般百姓是穿不上的,尿素用完了,生产队长就让你上缴带子,这是队长的命令,谁敢不交?某队长,年40有余,胖而高大,为赶时髦,竟让老婆王氏为其剪裁了尿素袋做裤子。结果,忙里出错就把那尿素袋上的字样儿露在了面上,而且搭配极为不当。这队长马大哈,竟穿了在众人面前显摆,众人视之皆忍俊不禁。怎么着?原来前裆有“尿素”二字赫然醒目,屁股上却是含“氮”百分之多少的数字。笑是笑了,笑过之后心里就会生出些心酸。终于,几度沧桑,现在人们经过实践来检验,才知道纯棉布衣的魅力来。更有趣的是母亲织的那种“粗布”现在也有了市场,父亲曾来信告诉我,说近两年时有英国人、美国人到乡下购粗布,且价格不菲,只可叹乡里的年轻妇女们很少有人会织布了,而像我母亲这般年龄的人,差不多都年已古稀,就是想重操旧业,那能受得昔日的劳作之苦?! 某日,我为采写一篇关于棉花的专稿,与几位植棉专家谈及此事。专家们说,布衣受宠,是人对自然的一种追求,是对美的真实体验。这话好理解,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四十年大庆时,我曾涉足南疆千里棉田,心在那会儿极是舒坦,在那棉花美丽生长的田野上,微风吹拂,五彩的阳光照在头顶。看到人们在棉田里忙活,心里便回到了那宁馨、亲切、自然的往昔了。不错,人们喜欢纯棉布衣,是缘于人与自然的血缘关系。布衣带给人们的,则是最美最美的享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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